Chapter 18 月光
“……一个人身上不干净,那是因为他淋的雨还不够多。”
“那你在沙漠的时候一定很脏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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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沙漠不一样,沙子比人干净。”
“可惜这里不是沙漠,而是中原,而且这个人不光身上不干净,嘴巴也不干净。”
“他的确需要淋一场大雨。”
两个熟悉的声音在魔君耳边嗡嗡作响,他撑开眼皮,头痛欲裂。
整个人被吊在绳上,胸前是被匡连海拍下的一掌,血挂嘴角,魔君哑声讥笑道:“我听说记仇的男人,心胸比针眼还小,怪不得小江大人他……”
他很快就笑不出来。
匡连海手一用力,魔君的下巴便脱了臼。
口不能言,身上各处穴道被封,他只有眼睛能动。
他看到匡连海身边的小乞丐,煤灰脸,破衣衫,身处的密室却异常整洁,连一只蚂蚁都找不出来。
没有灰尘,没有活物。
小乞丐心情很好,看着魔君,就像看着一个死人。
魔君的眼睛却是活的,眸光如箭。
小乞丐抚掌而笑:“你看,他想说自己宁折不屈,死也不告诉我们酒仙秘籍的下落呢!”
匡连海道:“任何人遇到你,还是死了的好。”
“别这么无情嘛大恶人,我都说过了,你这么爱干净,我是不会让他弄脏这块地方的。”
张震踮起脚,拍了拍魔君的肩膀:“我本来有许多让人开口的法子,现在却都已用不了,你说是不是很可惜?”
他笑道:“因为你已经招了。”
小乞丐明晃晃一笑,魔君这才觉得口中苦涩。张震身后的石台上,有一个空了的药瓶。显然这里头的药让他在意识不清时说了实话。
“为了让他开口,我可是费了不少银子。”小乞丐转向匡连海,“药钱是我垫付的,记得还给我哦,连本带利。”
“药是你自己买的,我又没求你。”匡连海语气平平,嘴边却掠过一丝若有似无的笑。
“诶?堂堂匡大侠,居然会欠一个小乞丐的钱,传出去岂不让人笑话?”
“不会有人取笑我,”匡连海道,“杀了你就不会。”
“真无情啊,我们不是同伴吗?”
小乞丐瞥见愣愣看着他们的魔君:“哦抱歉,久等了。”
“那日你突然打伤大恶人,我就觉得不对劲,毕竟以大恶人的武力,怎么也不至于……”他看了匡连海一眼,讪讪一笑,“总的来说,酒仙秘籍就在这花脸怪的身体里,尽管有这样那样的排斥反应,却能极大地增强宿主的武力,谁得到它,谁就拥有了称霸武林的力量。”
“如何取出酒仙秘籍?”匡连海问。
“花脸怪也不知道,”张震答,“不过,酒仙秘籍能进入他的身体,似乎与炼金术有密不可分的联系,所以,我请教了一位炼金术士。”
张震从怀里取出一个棕色琉璃瓶。
“这是?”
“洗髓丹。”张震道,“它会将人的智识一寸寸打散,将附在身体里的秘籍分离出来,为我们所用。不过,需要事先准备合适的容器,作为下一任宿主。”
“洗髓丹的银子,也记得连本带利还给我哦。”张震补充道。
匡连海拿过琉璃瓶,沉声道:“明日出发,把人和洗髓丹一并交给天山派。”
张震一愣,却又似已料到他的回答。
“拱手相让……”他收起笑容道,“你还是要把全副身家交给天山派?他们不过是一群满口仁义道德的豺狼野兽罢了。就算被他们容纳又如何?你又能从那个烂透了的门派里得到什么?”
匡连海深深地看了张震一眼。相识至今,他从小乞丐身上看到了出人意料的胆识,谋略,眼界,以及,让他无法回应的,对他处境的关切。
他只是叹了口气:
“你不会懂的。”
张震看着匡连海走出密室。
匡连海跨出两步,又返身拽上张震。
“今晚和我待在一起,莫要节外生枝。”
张震被匡连海拽得一愣,听完他的话后又恢复了平日里的轻佻笑脸:
“大恶人是真想与我同席共枕,还是美人计?”
匡连海斜了小乞丐一眼:“各睡各屋。”
夜晚的牢房冰冷刺骨,魔君没睡多久,便打着寒战醒来。
下巴已被看守的人接上,原因是教主有令,不能让他的口水脏了这块地方。
身上又冷又痛,但他的心情却并不坏。
被那不讲武德的破箩筐偷袭之前,他握过小江的手。
只要那双手的温度仍留在他的掌心,便没有什么可畏惧。
“酒仙!”他开始呼叫。
“你不是说自己很厉害吗?赶紧出来助我,不要不识相。”
“酒仙兄弟?”
“酒仙前辈……”
求了半晌,没有应答。
“骗子……”
魔君话音未落,忽然身上汗毛一竖,气贯丹田。稍一用力,便震断了手腕上的枷锁。
酒仙生效了!
“花脸怪,想跑?”
守卫闻声赶来,见魔君挣脱枷锁,持弩便射。
魔君挥袖挡开利箭,隔空一掌,将守卫击倒在地,夺门而出。
密室外是迷宫一样的地道,魔君不清楚破箩筐和小乞丐是何时将这里作为秘密基地的,他们在中原看起来并无根基,也许是借了别人的地……此刻他没空想这些,只顾着没命地向前跑,试图寻找出路。
前方岔路有光投下,像是月光。魔君眼神随之一亮,朝那束月光奔去。
他一脚踏入月光,踏入他的自由。
头顶一暗。
这里没有月光,也没有自由。
有的只是一方法阵,还有黑暗中浮现的,张震的笑脸。
魔君被一股无形的力压倒在法阵中。
任他如何发力,整个人都犹如被钉住一般,动弹不得。
“酒仙!酒仙!”魔君大声呼叫。
“看来酒仙寄居在你的体内,能发挥的功力也不过如此嘛。”张震来到魔君身前,看着他,却又好像不是在看他,“这花脸怪有顾忌,为了某个人,一直压抑力量,不敢任你发挥全力。宿主是这般孬种,你真的甘心么?酒仙,不如试试我吧。”
张震从怀里掏出棕色琉璃瓶,洗髓丹就在其中。
魔君吃了一惊:“洗髓丹?你不是已经把它交给破箩筐了么?”
随即反应过来:“你骗了他,从一开始你给的就是假药丸。”
这回轮到小乞丐做出吃惊的表情:“连你都猜到了!……看来这番瞒不了他多久,得抓紧时间喽。”
魔君冷笑:“你们不是同伴么?”
小乞丐回敬道:“今日便是你的死期,你的同伴又在何处呢?”
魔君顿了顿,奋力抬起一根手指,指向胸口:“在这里。”
小乞丐嗤笑:“真令人作呕。”
他立在阵中,手一松,琉璃瓶落下,摔碎。
洗髓丹化开,沿着阵法的纹路,迅速蔓延开来。
张震一挥剑,剑气轻易地在魔君手腕处破开一道口,鲜血瞬间涌出。张震随即又划开自己的手腕,让血滴入法阵,源源不断。
“来吧酒仙,我会是更好的宿主。”
洗髓丹在法阵中游走片刻,最终汇成一股,蹿入魔君的身体。
魔君的额头立刻青筋暴起。
从他口中,发出了难以置信的,野兽般的惨叫。
像是皮肉被生生剥离的疼痛,又像是传说中的地府,那永无止境的烈火的酷刑。
他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魄,一寸寸断折。
汗水浸透衣衫,号叫嘶哑,直到他再也发不出声音。
这场酷刑不知持续了多久,终于当一切归于平静时,魔君的手在虚空中一抓,像是努力抓住谁的手,然后垂了下去。
他仍睁着眼睛,已失去神采。
黯淡的眼珠映出张震的影子,小乞丐俯身看阵,面带疑惑。
黑气从魔君身下涌出,却逡巡不前,在张震身前止步。
“酒仙。”他向那团黑气伸出手,腕上鲜血滴落,“我不会让你失望的。”
黑气停滞片刻,然后缓缓向张震移动。
他的脸上浮起笑容。
忽然一股掌风来袭,他只来得及侧身一避,仍被强劲掌力击中,飞出法阵。下个瞬间,他已被压在地上。
“哟。”他若无其事地打了个招呼,“你也睡不着吗,大恶人?”
匡连海用一只胳膊死死压着他的胸口,另一只手抽出身下之人藏在靴中的匕首,刀尖压颈。
“你活腻了吗。”匡连海冷冷地说。
“你不想要酒仙秘籍,我替你收着,这有什么不对吗?”小乞丐被压得难以透气,仍语气轻松。
“唔!”
他立刻被压得更痛。
匡连海盯着这张难掩俊秀的煤灰脸,缓缓道:“你明知这是我回到中原武林的唯一机会,为何阻我?”
“咳……酒仙秘籍只有在你手上,你才有一丝机会,若你交出它,便一丝机会也无了。不过,”喉咙间空气稀薄,小乞丐艰难挤出话语,“我劝你早点放弃幻想,他们是不会容下你……”
“住口!”
小乞丐被匡连海提起来,狠狠撞在墙壁上。
“我留你在身边,不是为了让你破坏计划的。你不会以为,我不舍得杀你吧。”
刀刃一寒,正要刺下,身下之人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起来。
小乞丐张开口,像一个溺水的人徒劳地索求空气。他的脸色迅速变得青白,身体从石壁滑落。
匕首落地,那双上一秒还要取人性命的手,下意识地接住了他。
匡连海捞起小乞丐的手腕,点穴止血,把脉,眉头一敛。
竟是枯竭之兆。
“怎么回事?”他厉声问张震。
对方无法应答。匡连海扯开他的衣裳,在怀中搜索,终于翻出一张纸,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洗髓丹的使用方法,显然是炼金术士的手笔。
匡连海皱眉迅速扫了一遍。
对于酒仙这种寄生类秘籍,洗髓丹的作用是把它从人体内分离出来,但同时须准备另一副躯体,作为新的容器。而这副躯体,必须足够“空”,才能容纳酒仙秘籍,法阵的作用正是把人“掏空”。
而此刻人“空”了,却无所填入,导致生命力枯竭,危在旦夕。
为了打酒仙秘籍的主意,他竟能做到如此地步……
不,匡连海转念一想,小乞丐的初衷,不是将酒仙秘籍据为己有,而是为了阻止他将秘籍献给天山派。
他一时哑然,近乎惊惧。
就为了这个,便连命都不顾?
“你这个疯子。”
匡连海出掌抵在张震后心,内力灌入。
小乞丐胸前微微起伏,似乎得到了一些空气,但很快,那些内力又流出体外。经脉闭塞,任匡连海如何运功都冲不破。他的气息又弱了下去。
匡连海拍打他的脸:“呼吸!”
没有用,匡连海的内力只能维持一时,对于这副漏斗般的身体只是杯水车薪。
匡连海一手输入内力,一手扯过洗髓丹的使用说明,对着石壁上的烛火烤了烤,纸张上便现出几行字来。
“若宿主转移失败,则须将空躯体重新填满,平常内力不足取,真正有效的方法是……”
匡连海睁大了眼睛。
小乞丐歪靠在他胸前,气息奄奄,就算下一刻死去也不足为怪。
一如五年前的初遇。
孽缘。匡连海咬牙咒骂道。
他抱起小乞丐,向地宫更幽深处走去。
守卫们终于赶到,互相望着,不知所措。
“看好他,”匡连海朝法阵上躺着的魔君一指,“别让他死了。”
他又补充了一句:“这是教主命令。”
众人默默应着。教主和教主身边的男人都很奇怪,同时又散发着危险的气息,谁也不敢质疑。
跌入冰冷床榻上的时候,张震恢复了几分神智。
身上发寒,上衣已被除去,一双冰冷的手环在他腰间,正在解他的裤带。
他去握匡连海的手,那双手一滞。
即便在这时他也没忘了笑:“大恶人……咳……你也来先奸后杀这套?”
“再多说一句,我就把烧滚的铁球喂给你尝尝。”
“哈,又不是没尝过……”
匡连海眼一垂,不再言语,手上继续动作,却被张震用力按住。
他的声音微弱而笃定:“你不必如此。”
昏暗灯光下,他的眉眼比平时更柔和,隐去了煤灰与邪气,看上去就像一个出尘的美男子。
如果没遭遇那些事,他会是谁家的如玉公子呢。匡连海没来由地想。
像是厌倦了多费口舌,匡连海轻而易举地移开他的双手,箍在他头顶,手上利落,已褪下他的亵裤。
顺着细腻的触感一路下行,匡连海的手渐渐滑向他身后最隐秘处,引得小乞丐周身战栗。
这回轮到小乞丐叹气,他嘴硬道:“若你执意如此,事后……我会付钱的。”
他果然被匡连海用衣带堵上了嘴。
“唔……”
月光开始摇晃。
春宵帐暖,魔君的牢房却是另一番景象。
来到中原,雪莲教众起初还能迫于教主压力严守教规,日子久了,便也开始想法子找乐。
今天他们的乐子是魔君。
确切地说,是这个被洗髓丹搅浑了脑袋,智识与孩童无异的花脸怪。
他们打赌下注,赌魔君此时的智力究竟有几岁。
方法是,假意给他一口吃的,然后将食物投入滚烫的开水中,看他会不会伸手去拿。
“啊!”魔君被沸水烫得惨叫,手上很快起了泡。
赢者欢呼,输者不忿,叫嚷着换个法子再赌一局。
气氛炒得正热,一个教徒不合时宜地问:“我说,咱别把他玩坏了吧?”
“这才哪到哪啊,”为首的俨然老油条样,“教主的命令是‘别让他死了’,听懂没?意思就是只要人不死,怎么玩都行。”
“再说,先前他打伤了我们那么多人,报复一下怎么了?”
“下注下注!”
众人喝酒赌钱,折磨了魔君半夜,酒酣耳热。
一个红发教徒睁着醉眼,将绳索套在魔君脖子上,另一头系在不知从哪捉来的野猪身上。他拍了拍魔君的头:“快点跑,我赌你赢。”
哄笑声中,野猪狂奔,已遍体鳞伤的魔君瞬间摔倒,任由身体被拖拽在地上,毫无招架之力。
绳索突然崩断,魔君被绳子勒得几乎断气,此时不受控制地剧烈咳嗽。
“什么破绳子,给我换一根……”红发教徒刚扯过绳子,就觉出一阵过堂风,吹得人发冷,酒意也散了些许。
烛灯灭了一盏。
又一盏。
直到这里只剩下遥远的月光。
所有人的酒意都冷了下来。
“看好这家伙,点灯!”为首的吼道。
红发教徒离魔君最近,他拽起魔君身上的锁链,正要把他锁回柱子上,忽然手臂一凉。
眼前是和他头发一样的红色。
在他惨叫出来之前,他的双臂已被齐刷刷砍下!
血溅在月光一样苍白的脸上。
那张脸看不出任何表情,有的只是杀意!
为首的正要发令抗敌,忽然发现喉咙已发不出任何声音。
再一看,他那双刚才还在赌钱下注的手,已经躺在地上。
和他的手一起远离他的,还有他的下半截身体。
他在周围一片惨叫声中停止了呼吸。
“快、快去报告教主!”
几个教徒跌跌撞撞奔向牢房出口,却不知何时,白衣剑客已立在那里。
剑声轻响,像一缕微风拂过。
血肉横飞。
鬼哭狼嚎交织重叠,渐渐化作风中的呜咽。
风终于止息。
这里也终于只剩下了月光。